是堆疊在頸或肩胛的重量,手腕的疼,還是後腰隱隱的痠;有時身體的軸,直線向下,無法抗拒地心引力,或昏沈或停滯;有時疲憊則近似於內在對外界的拒絕往來、不安、失去耐心,甚至厭惡;更多時候,大聲的累是小聲的、說不出口的不願意,也許在我們的文化裡,喊累比說不更容易被接受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疲累常常令我們焦急,彷彿一種不該與羞恥——吃什麼能更有精神,睡多久才足夠,能不能告訴我秘方撇步重振個人和團隊士氣,為什麼我越運動越提不起勁,我感到累是因為壞習慣還是不知足,接著心裡的聲音變成責怪和恐懼,「這點苦都吃不了,能成就什麼事」、「浪費時間機會青春」、「看看別人都⋯⋯」——疲累不應該不正常,這個想法是從哪裡學來的呢?是誰教我們拒絕疲累?是誰教我們拒絕自己身體的節奏?
誰教給我們的,還回去就好;因為是學會的(learn),所以一定可以重學(unlearn)。
疲勞是正常、應該發生的,下班感覺累是對的,準備考試感覺累是對的,帶孩子放電感覺累是對的,照顧家人感覺累也是對的,累沒有不對,但我們卻著急,甚至害怕自己的疲累,一邊累一邊忙著否定自己的感受——上班怎麼能累,我還要拼升職呢,準備考試怎麼能累,才剛開始啊,和家人相處怎麼會累,難道你不愛?迎面而來的害怕、社會比較、自我批判,常常淹沒身而為人的基本需求與反應。
疲累是自我(self)真實存在的證據之一,作為一個有情感、有好惡、佔領物理空間、有著化學反應的血肉之軀,疲勞甚至耗竭都因為我們此刻真實存在。
所有真實存在的都有開始,也有結束,包括疲累。
在我們試圖找出原因解決疲累之前,能不能,允許自己疲累,不去參與、甚至加重對疲累的壓迫;能不能,我們一起給疲累的自己一點空間,允許脖子往最舒服的方向傾斜,允許肩膀下降,允許手腕靜靜的待著,腰穩穩的被支持,允許自己聽自己的內在,聽那些幽微曲折的不,也許那些不,並不可怕。